完结重生贵女护妻摄政王,前世深情今生偿

图片来源于生活

初雪刚落,路上那往日瞧着气派的朱墙绿瓦被白雪掩盖,看着阴恻恻的,就是扫上一眼都无端地让人心尖儿发颤。

  白茫茫的雪路尽头忽然出现一抹突兀的艳色。

  八抬的华丽软轿无声彰显轿中之人身份的贵重,扛着轿子的太监神色肃穆,无声而有序地快步前行着。

  忽然,轿子中探出一只修长的大手,那只手撩开轿帘,向外看了看轿外那高高挂起、有些残破的牌匾,接着出声道:“停。”

  身侧的侍从闻言抬眼,然而看到面前的牌匾却是猛地打了个哆嗦,颤声出口劝说道:“王爷,您要来这?这地方……可是不干净啊。”

  那人沉吟了片刻。

  “无妨。”

  侍从不敢忤逆,也只得一挥手,示意停轿。

  他撩开轿帘,殷勤而小心地搀着轿中之人下轿。

  轿中人挥手道:“在这等候,本王进去,探探故人。”

  说着也不顾侍从的反应,迈步进了那写着“冷宫”二字的大门。

  来人每走一步,耳边都不时传来发疯的女人因为冻饿而发出的怪叫声,更有在雪中卧坐者,见了来人周身打扮顿时眼前一亮,不管不顾地便朝着那人扑了来,好似意图扒下个什么似的。

  来人对此显然有所预料,还未等那女人凑近便漠然地伸出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一巴掌就将人打飞了出去。

  他的力气显然极大,扑上来的女人被这一推之下便仰面砸在雪地中,后脑结结实实地磕在地上,就这样晕死了过去。

  这一巴掌显然也有震慑之意,余下蠢蠢欲动的,见了这一下便都颤了颤身,缩着脖子低下头装作没看见,继续在只有零星火星的火盆旁取暖。

  男人仔细掸了掸方才碰到了那疯女人的袖角,这才重新拢好大氅,径自绕过小路,踩着染血的雪地,一步步朝着冷宫深处前行。

  冷宫最深处的破椅上,正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女人。

  女人一头乌压压的长发有些散乱,显然是被强行摘下了发簪珠钗所致。

  她的手上脸上尽皆灰尘,许是被关在冷宫多时,周身都散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恶臭。

  她上身的衣裳还算完整,只是裙面上尽皆脏污的血渍,将明黄色的苏绣凤袍都染成了深棕色。

  她的面颊因为饥饿而明显的凹陷,面颊颜色苍白,嘴唇却是鲜红的——她显然中了入骨的毒,俨然没有多久的活头了。

  可即便如此,也能看得出她没中毒前是何等的倾城国色。

  男人看到她便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推开那半掩的木门。

  木门发出年久失修的“嘎拉拉”声,沈清漪闻声便抬起头来。

  男人逆着雪光而立,突如其来的白晃晃惹得她一阵眼晕。

  她眯了眯眼,适应了光便看到了门口的男人。

  只见那人身穿一件价值千金的重紫色毛氅,头戴绒帽,脚踩羊皮靴,形容昳丽,俊逸无双的皮相依旧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沈清漪眼中闪过一抹失望。

  为何是他……

  男人显然捕捉到了她眼中的情绪,自嘲地弯了弯嘴角,却没说什么,只是单膝跪地,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声:“微臣拜见皇后娘娘。”

  这短暂的一辈子不知被人叫了多少声皇后娘娘,可皆没有此刻这般的刺耳。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之尊,却偏偏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这是多么大的讽刺。

  他此刻前来,必然是恨她的吧。

  她不怪,也没资格怪他的落井下石

  眼前的人,是在前朝之中运筹帷幄,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楚峥越。

  其父临江王的一生已是传奇,十七岁上战场立下赫赫战功,先皇龙颜大悦,当众赞其为常胜将军,二十二岁便蟒袍加身,成了永昌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异姓王。

  俗语道:虎父无犬子。

  其子楚峥越便是应了这句话,同父亲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临江王十七岁立下第一场战功,而楚峥越却是十五便打下了第一场胜仗。临江王二十二岁才得了一个王爵之位,而楚峥越二十二岁时,便已架空了皇权,出入御书房如家常便饭。

  朝堂纷争在他看来,恍若俯瞰掌心纹路。

  虽未曾获封,却已是朝堂众人心中当之无愧的摄政王。

  相比起父亲,他的手段更添了几分狠戾雷霆,让人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他能够以一己之身坐上这样的位置便已难得,偏偏还生了一副天下无人能及的皮相。

  京中对他芳心暗许的贵女并不在少数,可他偏生过了弱冠之年却依旧未成家。

  闺中贵女或好奇或疑惑,皆猜测摄政王妃会是哪家闺秀。

  而就在沈清漪嫁入宫中的八年前,她将将及笄的那一天,摄政王楚峥越亲自跨马,带了整整一百抬珠光宝气的聘礼,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之下将花轿停在了太傅府。

  若那时沈清漪上了花轿,郎才女貌,情投意合,那该是多么令人艳羡的一段佳话。

  可她没有。

  她未给楚峥越一丝颜面,当众拒亲,接着转头便投入了那出了名纨绔草包的梁王赵宪的怀中。

  这一举动,同当众打楚峥越的耳光又有什么两样。

  沈清漪捂着肚子,望着眼前男子棱角分明的面庞,声音因为隐忍着剧痛而带着些沙哑。

  她颤声:“楚峥越,你是趁我没死,刻意赶过来看我笑话的么?”

  楚峥越闻言却未答话,只是站起身来伸手脱下肩上大氅,一言不发地披在了沈清漪的身上。

  他俯视着她的脸,又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轻声道:“你曾为了赵宪那个草包而拒亲与我,我只想知道,这么多年,你可否有一丝一毫的悔过?”

  沈清漪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是盯着楚峥越腰间所挂的,用蹩脚的针脚绣出了一个“漪”字的香囊出神。

  是他……

  原来是他……

  怎么会是他呢……

  她为了报恩,不惜倾尽全家之力,助那出了名纨绔的梁王赵宪登基。

  不过一饭之恩,她却用了一生来偿还。

  可到头来,竟是她的一厢情愿。

  报错了恩,爱错了人。

  甚至还因为赵宪而拒婚楚峥越,让这位骄傲的摄政王被赵宪羞辱,沦为整个京中的笑谈。

  原来,楚峥越才是她该倾尽一生去爱的良人。

  可笑!可笑!

  老天给她开了一个多大的玩笑啊,竟让她在临死前才知晓她做错了什么!

  她强忍剧痛想要说话,可是腹中的剧痛却逐渐地加剧,她才张口,一口黑血便“噗”地流了满身。

  多年来循序渐进下入饭食中的毒早入五脏,如今毒气攻心。

  曾经艳绝天下,能够眼高于顶拒绝摄政王,仅凭一己之身便能送不学无术的草包皇子登上大统的沈氏皇后,就这样一命呜呼。

  她是多么骄傲的姑娘啊,即便是死,她也是要坐着死的。

  可她的眼睛依旧瞪得老大,似是不甘,似是愤恨。

  楚峥越伸出手为她颌上眼皮。

  他没有收回披在沈清漪身上的大氅,只穿着那一身暗红色蟒袍,沉默着离去。

  他再无法听见身后女子那未曾说出口的话。

  如何不悔呢?

  今生,是我负你。

  若有来生,我必用尽一切来偿还……

  ……

  楚峥越走出冷宫,侍从赶忙迎上,见他没了外袍正要询问,谁知抬眼看到了楚峥越的脸却更是瞪大了眼睛,连主子丢了大氅之事都给抛在了脑后。

  “王爷,您怎么哭啦?”

  楚峥越怔了怔,伸手在面上一抹。

  果真有湿润液体划过脸颊,滴入雪中。

  他顿了顿,道:“许是风大。”

  他重新坐入轿中。

  “起轿吧。”

第2章

  永昌七十二年。

  太傅府此刻大门紧闭。

  残阳似血,便照的那挂着狰狞兽头的大门格外鲜红。

  每每有人打太傅府门前路过却皆是不约而同,深深地留下一句惋惜的长叹。

  东院的绣榻之上正静静躺着一个眼睛蒙着纱布的少女。

  少女此刻好梦正酣,同屋的两个俏婢眼下挂着乌青,显然已经甚久未曾睡过好觉,趁着少女安眠,便东倒西歪的躺在圈椅上,睡的是七荤八素。

  也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少女忽然手指一动。

  她迷迷糊糊的呢喃出声。

  “水……”

  这一声便吵醒了那入眠轻些的绿衣婢女,她睁开眼睛,将这一字听了个正着。

  她先是困惑,回过神儿来便猛地惊醒,接着赶忙摇晃着身侧的同伴,急切道:“流萤,流萤!快别睡了!姑娘好像醒了!”

  流萤被她晃的勉强睁眼,看了少女一眼打了个呵欠复又闭上,撑着额角,口中不以为然道:“这个时辰,姑娘且睡的香呢,你别扰我,我都两天未曾合眼了。”

  最后一个字还没吐完全,鼾声便已响起。

  床榻上的少女紧跟着又唤了一声。

  “我要水……”

  绿衣少女见流萤实在劳累也不再催促,连忙倒了香茶端到绣床边,撩开床帐将床上少女小心翼翼的扶起,一勺一勺的将茶水喂进少女的口中。

  沈清漪意识模糊,下意识的做着吞咽的动作,一口口的吞咽之下只觉唇齿留香,干渴的嗓子逐渐被浸润,意识也慢慢的清晰了起来。

  她缓缓睁眼,可是视线却被一抹白雾阻隔,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眼前出现一道模糊的玲珑身影,那身影见她醒来便搁下了手中的瓷杯,轻轻巧巧地开了口。

  “姑娘,您今日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这话一出,睡得正香的流萤便也精神了过来,一路小跑到床边看到缓缓坐起身来的沈清漪顿时惊得睁大了一双水汪汪的杏核眼。

  流萤疑惑道:“姑娘眼疾这几日以来晌午都要多睡两个时辰,今日怎的起身这样早,莫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沈清漪摇了摇头,敷衍着道了一声:“我没事。”便伸手摸上了自己的脸。

  那头绿衣婢女正端来提前晾凉的药碗,口中则道:“叶大夫说了,再喝上两副药,您的眼睛必然会痊愈……姑娘!”

  她眼见着沈清漪扯下眼上所束的纱巾顿时大骇,撂下碗就想上前阻止。

  谁知只见榻上少女俨然正瞪着一双眼,呆呆地盯着流萤发着怔。

  “流萤……”

  她缓缓唤出流萤的名字,末了目光紧接着又转向了端着药的绿衣婢女。

  “轻罗……”

  见姑娘精准叫出二人的名字,轻罗与流萤先是不可置信的怔了怔,紧接着便是欣喜若狂。

  流萤性子急些,此刻也顾不得如何,当即便冲出门去,口中还不住的嚷嚷着:“姑娘的眼疾痊愈啦!”

  留下的轻罗红着眼眶,喋喋不休地捧着药碗说着什么,可沈清漪却是置若罔闻,只是盯着掌心发着愣。

  眼前的葇荑晶莹剔透,五指修长纤细如玉葱,显然是一双养尊处优,未曾劳作过的手。

  她抬眼望着屋中的陈设。

  红木的桌椅矮凳,桌上的瓷瓶之中饰着大朵大朵雕刻精巧的水晶花,各位名家的古玩字画铺了满墙,让整个屋子瞧着便肃穆了些。

  她头顶的床架上正搭着琉璃色的纱帐,那是她一向喜爱的颜色。三十多个小指大小的玉铃铛不时叮当作响,与水似的流苏交错开来装饰着床榻四角。

  沈清漪不可置信的盯着这一切。

  她不顾轻罗的阻拦,掀开被子爬下床,望着镜中倒映出的人。

  只见镜中少女眉如远山,眼如秋水,鼻若悬胆,齿如瓠犀。

  虽还年岁尚小,却不难看出是个毋庸置疑的美人坯子。

  沈清漪望着镜中稚嫩的自己,脑中一片空白。

  她在前世执掌后宫多年,从不信什么鬼神之说。

  可此刻偏生由不得她不信。

  她真的重生了。

  此刻便是前世刚刚同赵宪那个混蛋有牵扯的开始,而从方才轻罗和流萤的话中她也猜出了,此刻必然就是她眼疾才痊愈之时。

  *

  沈清漪记得那个时候在国子监习绣香囊,绣的倦了些,一时贪玩便独自溜去后山游玩。

  谁知却在爬树时失足落水,后脑撞在了水中的巨石上,这一下便眼眶一疼,当即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不会水,又瞎了眼睛,胡乱挣扎之间被水流冲到下游。

  她吓得狼狈地拍着水,奋力挣扎出水面,大喊:“救命!”

  就在她即将窒息之时,耳畔忽然传来“扑通”一声,似有人急促赶来,不顾旁的便跳入水中,将她从濒死之际救出水中。

  被抱上岸之时,沈清漪清晰地摸到了那义士腰间的祥云锦龙纹,下意识地记在了心里。

  沈清漪受了惊吓,又喝了满肚子的河水,险些便只剩下半条命,只来得及撑着一口气将所绣的香囊塞入那人怀中,断断续续说了一句:“多谢义士出手相救,以此香囊为信,我会……报答你的。”

  接着便昏死了过去。

  她其实并不是立刻彻底没了意识的,相反,她甚至在晕倒之后脑中甚至都是清醒的。

  她能清晰地察觉到那人焦急地抱着她唤着:“姑娘,姑娘,你醒醒!”

  同样清晰的还有,触及唇上的那一丝微凉……

  等到再醒来时,她已被一辆马车,安全送回了太傅府中。

  她记得自己曾许诺过对方会报答他的救命之恩,自然是急切地想知道究竟是谁将自己送回府中。

  她派侍女前往询问,那负责接待的小厮却也是一头雾水说不出个所以然。

  细细想来,若想要找到那出手相助之人是谁,唯一的线索便只有香囊和那腰上的祥云锦龙纹了。

  沈清漪瞎了一双眼睛,未曾见过对方的真容,想要从茫茫人海之中找到他简直如同大海捞针,若换了旁人,早就将此事忘在脑后了。

  偏生沈清漪不肯放弃,直到眼疾大好以后也依旧执着找寻当日救命之人。

  恰逢在临江王大败西辽的凯旋宴上,梁王赵宪吃醉了酒,竟然不顾礼数当众脱下了被酒水洇湿的外袍,身上的祥云锦龙纹便正正跃入沈清漪眼中。

  皇家等级森严,即便是皇家人,能够将祥云龙纹穿身之人也并不多,再加上赵宪是出了名的水性好,沈清漪便自然而然地将他当做了自己的恩人。

  赵宪为人虽是出了名的纨绔,但她心中惦念着救命之恩,又身在深闺,平日并未见过多少公子,虽知晓赵宪草包,却在认定之下潜意识地对赵宪改观,只当这人大智若愚,又是个不拘小节之辈,便对赵宪倾了一颗真心。

  那时的她注意力一直在赵宪的身上,便丝毫未曾察觉到临江王世子楚峥越对着自己投来的火一般的目光。

  而这个致命的误会,也是前世酿成一切悲剧的开始。

第3章

  沈清漪正望着镜中陌生又熟悉的自己愣神之时,那边轻罗担忧地蹙着眉,不时地转头望向门外,疑惑道:“流萤怎的还未回来?”

  话音刚落,便见流萤提着裙角匆匆折返,跨入门槛时因为跑得太急,还险些摔了跟头。

  幸得轻罗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皱眉训斥道:“流萤,你怎么回事?急匆匆的,若冲撞了姑娘可怎么好?”

  名叫流萤的侍女显然在沈清漪跟前极得脸,即便被训斥也是不甚在意地扑了扑裙摆,口中道:“这不是着急禀报姑娘嘛,这才跑得急了些。”

  她解释罢了,也顾不得轻罗说什么,便急匆匆跑到沈清漪身边。

  “姑娘,前头出事了。”

  ……

  待沈清漪赶到祖母所住的咏絮院时,果真见四敞的大门里头密密麻麻地坐了满屋子人,正中央正跪着个丫头,满面惶恐。

  沈清漪皱了皱眉。

  前世这个时候她眼疾并未如今生这个时候痊愈,因而今日发生之事前世的她并不知晓。

  但瞧着屋中这架势,断不会是什么小事就是了。

  她虽不知具体缘由,但她知道,沈家虽不是什么名门大族,却也有足以成为众矢之的的资本。

  她这一世,绝不会再让任何人,对沈家不利!

  沈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钟灵,年岁比沈清漪的母亲文氏年岁还要大上不少,却依旧心明眼亮,远远儿地便瞧见了沈清漪,连忙迎了上去,上下打量了沈清漪一眼,道:“三姑娘身子可好全了?这春寒料峭的,怎的这个时候出来了?”

  沈清漪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笑道:“这不眼睛才好,见后院空无一人,便想着来跟祖母报个平安。”

  说着她又故作好奇地看向屋中,道:“今儿是怎么了,这般的热闹,这两日不见得有什么重大节日才是啊?”

  钟灵一言难尽地摇了摇头,道:“三姑娘不知,老祖宗生了大气了,这事老奴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老祖宗一向最疼爱你,您快去安慰安慰她,别气坏了身子才是!”

  沈清漪点了点头,没有惊动旁人,悄悄儿从侧门的屏风后蹑手蹑脚地绕了过去。

  她在屏风后悄悄望去,只见祖母坐在上首,手中拄着拐棍,一向和蔼的脸此刻严肃地绷着,瞧着怪怕人的,身边的毓秀为她打着扇,不时为她扫着心口,担忧地小声说着什么,想来应当是在劝说祖母别动气。

  老祖母下首左手处正依次坐着她的母亲文氏、一母同胞大公子沈忆年及王姨娘所出,但自小教养在文氏膝下的二公子沈经年。

  而右边则是府中的各个姨娘,众人神态各异,有的满目担忧,有的满眼讥讽,有的眼带不屑。

  但大家皆是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显然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在老太君和当家主母跟前儿上眼药。

  沈清漪在再看向那地上跪着的丫鬟。

  那丫鬟五官生的周正,尖下颌,桃花眼,虽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但那羽扇般的睫毛之下的眼珠却在滴溜溜地乱转,显然是个有主意的。

  她的袖子被翻上去一截儿,露出了整条白生生的小臂来。

  沈清漪盯着那丫鬟若有所思。

  这丫鬟她前世是见过的。

  沈家嫡长子沈忆年前些年高中进士,如今在烟庆府做知府,前世沈清漪记得沈忆年一心思慕翰林大学士家的长女袁晚宁,两人本是两心相悦,可就在两人要谈婚论嫁前不久,沈忆年却忽然平白无故地纳了个妾进门。

  袁晚宁是个刚烈性子,当即便撕了聘书,拒了这门婚事。

  沈忆年因此事而神伤,终身未曾嫁娶,而那妾室使尽了浑身解数沈忆年都不肯碰她一下,更遑论将她扶为正室。

  这侍女见上位无望,也就听人指使伪造了沈忆年收受巨额贿赂的罪证,害得沈忆年被活活打断了一条腿贬为庶人,连带着沈家也遭到了赵宪的猜忌而得了个削权流放的结局。

  而造成这一切的妾室,便是眼前这个不甚安分的丫头。

  沈清漪眼珠转了转,目光在她手臂上流连了一圈便大致猜出了来龙去脉。

  趁着无人发觉,她便悄无声息地绕过屏风,走到二公子沈经年的身后,出其不意地一把蒙住了他的眼睛。

  沈经年果真一时不察,小声“哎呦”了一声,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对上沈清漪的脸不由惊讶地伸手捏住她的脸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儿她的眼睛,小声询问道:“你眼疾好啦?”

  “废话,不好我来干嘛?”

  她动作尽量轻地坐到沈经年身边,用小手帕掩着脸,悄声询问道:“二哥哥,这剑拔弩张的,是怎么回事,这丫鬟犯什么事啦?”

  这沈经年虽是庶出,与她不是一母所生,但二人是兄弟姐妹之中年岁最相仿的,又是自小长大,自然比旁人来说要更亲近些。

  沈经年闻言便也凑过头来,指着地上跪着的丫鬟小声答道:“你眼疾刚好,不知道。这丫鬟啊,是裘嬷嬷在咱们府里的家生子,之前一直做杂货,是前些日子才新拨去伺候大哥的,我那时候瞧着不像个安分的,就想着给大哥另外挑个好的。

  谁知道我进门的时候大哥不在屋里,这丫头正对大哥的茶杯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在做什么,我瞧着奇怪,于是出声询问,谁知还没怎么着呢,这姑娘慌里慌张地就要跑。

  我一看就知道这里头有蹊跷,于是我就派人扣下了这丫头,找来府医一瞧,好家伙,这小娘皮给咱们大哥下脏药呢!

  这哪得了?我想着人证物证俱在,也不必再多说,便想着人赶快将人打发了出去,谁知她忽然就跪下了,哭着说她早就是大哥的人了,也不想求什么名分,只想在大哥跟前做牛做马,闹得不得安宁,险些把咱们祖母气着了。”

  沈清漪嫌恶地皱了皱眉道:“既然这丫头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打发出府去就算了,何至于闹出这么大动静?再说那裘嬷嬷不是早就没了么,又有什么不方便的?”

  沈经年没好气地啧了一声。

  “这丫头是没什么面子,但她母亲原是咱们祖母身边的老人儿了,是祖母落魄时便陪在身边儿的,这几十年的主仆在此,更何况死者为大。

  “眼下这事还没个定论,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将人逐出府去,岂不落了旁人的口舌,说咱们太傅府苛待忠仆?”

  沈清漪扬起眉梢。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等下看我的就是了。”

  她贼兮兮一笑。

第4章

  她敢如此笃定此事有鬼自然不是无缘由的。

  这丫鬟是府里的家生子,平日里在后院女眷生活之处做杂活儿,莫说是外男,就是府里的小厮都甚少能碰见,自然不会是真的失了身给旁人,可这才被送去沈忆年屋里伺候守宫砂便不见了,搁在旁人眼里自然是她早同沈忆年有了事实。

  但沈清漪前世执掌后宫十多年,对这其中的弯绕却是门儿清。

  且不说沈忆年是个痴情之人,同袁姑娘两心相悦,就说他官居五品,身为地方官本就忙碌,若非她骤然得了眼疾,沈忆年根本不会临时日夜赶回府中照料。

  这在烟庆府的时候沈忆年便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难不成亲妹妹得了眼疾,他便有了眠花卧柳的心思不成么?

  更何况前世在后宫时,未曾侍寝过的秀女趁着赵宪醉酒时用药水擦去手臂上守宫砂谎称自己被临幸之事更是屡见不鲜,眼下这丫头空口无凭的手段简直不够看。

  她倒不信就这么巧,已故的裘嬷嬷的女儿会正好在沈忆年回家时便调来了他屋里伺候。

  当中的猫腻,不言而喻。

  她嘴角噙着笑意,拿起花糕在口中咬着,兀自悠然地看戏。

  老祖母活了大半辈子,其实若是细想也并不是猜不着其中的缘故,只是因为这丫鬟是裘嬷嬷唯一的女儿,模样生的也算周正,又是家生子,再加之裘嬷嬷死者为大,倒也没有细究的打算。

  因而老祖母气劲儿过了,便抚了抚心口,尽量平和了情绪,用手中的拐杖头敲了敲地面,疲惫道:“罢了罢了,既然这晴雅的身子都给了老大,看在裘嬷嬷的份上我也不细追究了,你以后就跟在老大身边做个妾伺候着。

  “只一样,今后给我安分些,若再生事,立刻逐出府去。”

  老夫人只为晴雅求个妾的位置,即便是文氏也不能说什么。

  沈清漪品着茶,不动声色地扫视过坐在对面的众姨娘,有的面无表情,有的难掩嘲讽,有的喜形于色。

  沈清漪默默记住众人的反应,心中已有了主意。

  沈忆年一听,猛然抬起头来。

  “祖母,我……”

  文氏虽也不悦,却也知道裘嬷嬷与老夫人之间主仆情深,见儿子想要拒绝,连忙伸手扯住儿子,无声地摇了摇头。

  沈忆年只得不甘心地噤了声。

  丫鬟晴雅闻言不由眼前一亮,不由忙不迭地拜下,欣喜若狂道:“多谢老——”

  “祖母!”

  却忽然有一道清冷且略带稚嫩的声音打断了她意图道谢的话。

  晴雅微微一怔。

  还没等她抬头,便嗅到了身侧传来的一缕甜甜的桂花香,余光隐约可见一抹水青色的身影翩然而至,迅速福了福身,接着起了身来,甜甜地道了一声:“祖母。”

  老祖母这才注意到沈清漪,见她眉眼弯弯,眼中尽皆笑意,方才的不悦便一扫而空,又惊又喜道:“哎呦我的小阿瑶,这是能看见了?”

  沈清漪嘻嘻一笑,扑入老夫人怀中,笑道:“多谢祖母挂怀,阿瑶的眼睛已然大好,多亏了祖母每日吃斋念佛,这才积下了佛缘,阿瑶的眼睛才能好的这样快呢。”

  她的话逗得老夫人前俯后仰,刮着她的鼻尖嗔道:“数你嘴甜!”

  老夫人放松下来,屋中的气氛便没了方才那样紧张,那晴雅被晾在一旁不由有些难堪,便想趁着老夫人的目光在沈清漪的身上时悄悄溜走。

  然而她膝盖才挪离地面,还没等迈出半步,便听沈清漪笑道:“阿瑶眼睛刚好,这便有了个小嫂子,真是双喜临门,可见我同小嫂子是有缘的呀。”

  她亲自走到晴雅身前,亲亲热热地将她搀扶起身,笑得温温柔柔,话语中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晴雅姐姐,听说是我哥哥委屈了你,这才让你做妾的?我这两个哥哥也是,一向是不着调的很。小嫂子,你不妨同我说说,你是何日同我哥哥成的好事?你当众说出来,省的让旁人冤枉了你,倒像是你拜高踩低似的,惹人难堪,我也好替你做主才是。”

  她边说,还边越过晴雅的肩膀狠狠得朝着二哥哥沈经年的方向瞪了一眼。

  她这举止没逃过晴雅的眼睛。

  晴雅早知这二公子和三姑娘并非一母所生,见了这没好气的一眼,便暗道两人手足情深只怕不过是演给旁人看得。

  她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见沈清漪不过十三的年岁,生得花容月貌,眉眼中都透着一股子不谙世事的娇憨天真。

  她心中不由蔑笑,暗道这自小娇养的小丫头必然好骗,便声带哽咽道:“便是在前夜戌时三刻,我送茶给大公子,谁知大公子吃醉了,便拉住我的手,接着……”

  她咬着唇,眼中蓄了泪花,话头便暧昧地顿住。

  沈清漪嘴角迅速挽起。

  这丫头倒是会挑日子。

  前夜正逢沈忆年从前的同窗好友成婚,才摆了宴席,当夜戌时回来时,连沈清漪这个病中妹妹都未曾来得及照顾便孤身一人遣走了房中侍候的丫鬟小厮,在屋中处理当日未及时处理的卷宗,整个屋中只有沈忆年一人,自然是任晴雅红口白牙一张嘴,怎么说都行了。

  沈清漪不动声色,继续亲亲热热地握着她的手道:“我哥哥酒后品行不佳,众人都是知晓的,只是实在委屈了小嫂子。”

  不等晴雅有所反应,她又道:“对了,小嫂子,我哥哥房门口的门槛儿有些高,小嫂子那日递茶时没摔着吧?我哥哥一向只喝大红袍,这若是将这上好的大红袍摔了,我哥哥若是醒酒后知道了只怕是要心疼呢。”

  晴雅微怔,片刻后才回过神来,这小妮子傻乎乎地将沈忆年的爱好全告知自己了,这不是变相地帮她佐证么?

  她便借坡下驴道:“不怕三姑娘笑话,那日我的确端了大红袍去给大公子喝,也许是那大红袍的气息大公子太过熟悉,所以醉中才会对我生出亲近之心,可此举只是奴婢的一片好心,奴婢实在不知,会发生这等事!”

  她作势抬袖要擦泪。

  谁知她话音刚落,屋中便突兀地寂静了下去。

  晴雅的表情僵在脸上。

  沈清漪依旧是笑吟吟地望着她,却撂下了她的手,走到二哥沈经年的身边悠然坐下。

  “晴雅姑娘,你若是现在招出实话来的话,本姑娘做主,还能留你一条性命。

  “否则——立刻拖下去,乱棍打死!”

第5章戳穿

  晴雅不知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地就朝着某人的方向扫去,见对方正若无其事地正低头品茶,便知此刻还不是将对方牵扯进来的时候。

  她这本能的一眼没有逃过沈清漪的眼睛。

  沈清漪眼中略过轻蔑,却不点破,只是静等着这丫鬟接下来会说出什么来。

  晴雅猜不出自己方才所言有何不对,却也知道说出的话覆水难收,只得硬着头皮道:“不知奴婢方才说错了什么,竟要叫姑娘打死奴婢?奴婢实在不知啊!”

  沈清漪笑道:“倒也不是我难为你,只是老祖宗从来是吃斋礼佛,一向见不得打打杀杀的,祖母仁心,可怜你小小年纪便失身这才许你妾位,可你倒好,三言两语的竟是一句真话也没有,晴雅姑娘,看在老祖宗的份上你最好还是说实话吧,否则,即便是大哥哥只怕也保不住你!”

  晴雅闻言登时慌了。

  她额角渗出冷汗,却还是孤注一掷地膝行到老夫人面前,痛哭流涕地叩头道:“老夫人,我母亲一向忠心于您,奴婢也是自由伺候在府中的,待沈家忠心天地可鉴!奴婢并不知三姑娘所言何意,还望老夫人明察!”

  沈清漪嗤笑一声。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她端起茶碗来,拨去茶梗吹去热气,道:“流萤,去将大公子屋中的日志拿来。”

  流萤脆声道:“奴婢明白!”

  沈清漪盯着某人,那人闻言,握着茶杯的手果真下意识地收紧了。

  晴雅不过是个小小侍婢,自小在一方小院之中长大,自然不知其中关窍,更不知自己所言方才就暴露了,眼下只是为她定下罪证罢了,便懵懵懂懂,连告饶都忘了,怔怔地抬头望着周围众人。

  文氏显然明白了沈清漪所言何意,便挑了挑眉,同身后的贴身婢女耳语了一番,那婢女听罢点点头后便带了另一个侍女快步离去。

  这文氏的人一走,晴雅便更是心头没了底,正要声泪俱下地跟老夫人面前声泪俱下地为自己求个情,便听老夫人道:“罢了,先听三丫头一言,省了她娘在天上看着,再以为咱们冤了她女儿。”

  晴雅闻言不由僵在原地,白着一张脸,泪花顿在眼眶里,一时间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片刻后,流萤便带着两个伺候沈忆年的小厮抱着两本卷宗进了门来。

  老夫人看到那两打厚厚的卷宗,不由皱了皱眉,道:“这是做什么?”

  沈忆年起身解释道:“回祖母的话,孙儿从烟庆府赶回来事因三妹眼疾,实属临时,上级规定,凡知府级官员及以上,每日需写下日志记录假期所发生的一切,待假期结束后需呈交上级,上级会派人照实核对,若有半句虚言,立惩不赦。”

  老夫人闻言便明白了沈清漪此举的意思。

  沈经年道:“愣着做什么?还不照着晴雅姑娘方才所言的时辰,念前日大哥所写的日志?”

  小厮应下声来,翻开宗卷道:“永昌七十二年,四月初六,申时幼友娶亲,大喜,同行入宴饮酒,友敬酒之未饮。

  “席间念家中宗卷未察,宴未完,匆匆离之,避婢侍,直至亥时油灯燃尽,倦而入眠。”

  直言便是四月初六那日,参加婚宴时不曾饮酒,才去了一半便回了府中,且一直闷在屋中,直到灯油都烧尽了才因为困倦而入眠。

  哪里有空闲时间如晴雅所言那般对她行狎玩之举?

  谎话被戳穿,晴雅不由面色惨白,却还是刻意亮出自己丢了守宫砂的手臂来,想要最后挣扎一番,道:“可是……”

  “当日的日志中,并无你出入我大哥哥房中的记录,再者说,即便你去了,可日志上头真切切地说大哥哥驱散了众侍婢,你又为何会在半夜无端地端茶给大哥哥饮?你此等举措,究竟是抱着何等居心?!”

  沈清漪的话说到最后已如质问一般了,一句句逼得晴雅是哑口无言,瘫在地上浑身哆嗦,连半个字也说不出了。

  沈经年在旁补充道:“方才三妹妹说哥哥屋中的门槛高,询问你端的茶是否是大红袍,你借坡下驴地承认了,先不说你所言真假,就说大哥一向是不喝大红袍的。

  “你连我大哥喜好都不知,又如何会说我大哥因茶而对你生了亲近之心?”

  文氏冷笑道:“老祖宗原是念在你母亲的份上将你留在老大身边伺候,却不想,你竟不将心思放在如何侍候主子身上,反而一心诓骗!”

  二公子沈经年接话道:“你若真心思慕大哥,大可求老祖宗做主,念在裘嬷嬷的份上,祖母必会遂了你的愿,你为何偏要剑走偏锋,行诓骗之举?险些连老祖宗都被你蒙在鼓里!咱们府中,断没有纵容这等谎话连篇之人的道理!”

  见沈经年这样说,晴雅便知是要赶她出府的意思,她面如金纸,忽然磕头道:“老祖宗,奴婢的母亲一辈子做牛做马伺候老祖宗,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将奴婢驱除府,外人该如何看待老祖宗您?”

  老祖宗身边的毓秀怒斥道:“大胆!你说这话,难不成是在威胁老夫人不成?!”

  她说罢,便对老夫人进言道:“老祖宗,此女子谎话连篇,甚至还携功要挟,断不是个安分之人,依老奴看,该立刻拖出去打死!”

  老夫人显然已被晴雅弄得心力交瘁。

  她拄着拐棍,脑中想着裘嬷嬷生前的忠心,便也不明白她教出的女儿为何会是这种不甚安分之人,便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照毓秀所言去做。

  “祖母等等!”

  就在毓秀想要唤人来将晴雅逐出府之时,沈清漪忽然叫住了她。

  “阿瑶想着,晴雅姑娘好歹是裘嬷嬷教养出来的,本该安分,这骤然生了不该生的心思,便知她背后必然有人主使。”

  她说着便又看向晴雅:“你若是现在招出幕后指使你的人是谁,我还能饶你一命,若是不肯,便立刻拖出去,打到你肯说实话为止!”

第6章

  晴雅吓得浑身是汗,道:“姑娘实在冤了奴婢,奴婢哪里敢……”

  沈清漪笑着打断她的话道:“好,既不肯说,来人,将她拖下去,赏她三十大板,将我沈家众仆都给我叫来,众目睽睽下照实了打!若不招供,便不见血不准停!我便要让众人看看,有此前车之鉴,若谁再敢生出旁的心思!”

  毓秀厉声道:“还不快拖出去!”

  门外头的小厮立刻进了门来,将晴雅拖了出去,不多时,便听门外传来闷响声和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沈清漪悄悄唤来流萤耳语了一番,流萤听罢窃笑一声,悄悄儿从屏风后头溜了出去。

  文氏一双眼扫过对面的众姨娘,淡淡道:“趁着那小蹄子还没招供,谁指使她的,现在承认还可从轻发落,若是等招出来,可就不是发落了这么简单了!”

  众姨娘本是在看戏,听了这话便赶忙撂下手中活计,纷纷跪地齐声道不敢。

  文氏也不教众姨娘起身,只自顾地品着茶。

  就在众人跪的双腿酸疼之时,忽听门外的惨叫声戛然而止,片刻后,流萤便匆匆入门来,脆生生道:“回老夫人,那丫头受不住刑,已招供了幕后真凶。”

  这话一出,一眼扫过众姨娘之中抖似筛糠的杨氏瞧着便是格外明显。

  即便流萤还未说出主谋是谁,旁人也一眼就认出了她就是指使晴雅的幕后真凶!

  文氏执掌中馈多年,做事自是雷厉风行,当场就命人将杨姨娘给拖了出来。

  受了重刑浑身是血的晴雅又被人带了回来,杨姨娘一见她这模样,便吓得浑身发抖,却依旧直喊冤枉。

  沈清漪抿唇微笑。

  前世她身为后宫之主,深谙打蛇打七寸之道,这晴雅爹娘早死,所求无非是钱财地位,因而她特意派流萤去同晴雅说明了利害关系,并以她的名义告知晴雅,若她说出实话,便将功折罪,不但不会再受刑,反而还会得到百两白银,除去贱籍,此后天下好男儿的正妻,便任她挑选!

  可若是她继续隐瞒下去,主谋被揪出也是迟早之事,她既然有本事行指使之事,必然有恃无恐。

  但她这颗棋子,便会永世不得翻身!

  权衡利弊之下,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因而此刻,晴雅便毫无保留,将杨姨娘如何教唆她擦去守宫砂,给大公子下药意图成其好事尽数招供了出来。

  她说一句,杨姨娘的脸色便白一分。

  到最后,晴雅甚至连她如何打算利用沈忆年上位盗取宗卷,如何诬陷沈忆年来做贿赂假证,如何借机毒死文氏,要挟沈忆年敬她为母亲的目的都供认不讳!

  杨氏瘫坐在地,半个字也说不出,直到被拖走时,都是满面惨白。

  而文氏的两个侍女此刻也各自抱着一个锦盒入了门来。

  她们将手中锦盒搁在文氏的手边,文氏扬起下巴,扫视过众妾室,道:“趁着今日杨姨娘和晴雅被发落的机会,我索性便也同你们好好儿说个明白。

  “这盒子里是你们的卖身契,你们大多是穷苦人家的小姐,被家人卖往秦楼楚馆,幸得有老爷出手相救。

  “老爷仁善,这些年来虽说不怎么宠你们,但吃喝上也不曾亏待过你们,好吃好喝好穿,这些年后院中也从没有过妾室让丫鬟小厮欺压头顶之事,比起寻常人家的争斗已算得上是待你们不薄,却不想,如今反了天了,竟发生这种奴大欺主之事!”

  众姨娘皆低着头缩着脖子,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文氏怒目扫过众人,伸手搁在锦盒上,“啪嗒”一声打开铜搭子,却见里面赫然是亮闪闪的银锭子,足有万两有余!

  “如杨姨娘之流的,想来不在少数,我既吃了你们敬的茶,你们也得尊称我一句夫人,我便也不为难你们。

  “这一锭银子是一百两,你们若真不想待在府中,或是有什么野心,那便领了银子和卖身契,今后做生意也好,寻个如意郎君做正头娘子也好,我绝不拦着!

  “只一样,若留在府里的,再有如杨姨娘这般不安分的,立刻拖出去发卖,怎么来的,便给我怎么回去,待踏出这扇门儿,从此后,在我沈家便再无立足之地!”

  她的话不容置疑,众姨娘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又有谁敢做这出头鸟?

  文氏也不含糊,便就这样生生地喝着茶等了一刻钟,其中一个年岁尚小的姨娘实在憋不住了,向前膝行两步,叩头道:“求夫人赐卖身契!”

  文氏递了个眼神,身边的侍女便拿了一锭银子递到她手中,又从卖身契中寻了她的名字递到她手中,毫不耽误地便吩咐人陪同她一起去后头收拾包袱。

  这有人开了这头来,便有那早有打算的跟着起了身来,欢欢喜喜地领了银子和卖身契离去了。

  见再无人起身,文氏便道:“可还有人有那想走的打算?”

  余下者皆未曾应声儿。

  文氏搁下茶杯,道:“既没有想走的意思,那便再没了回头的余地,再有不安分的,今后即无论被发卖还是被打死都给我认下,今儿已给了你们机会,到那时可别再怪我不给你们留情面!”

  众姨娘纷纷叩头示忠。

  文氏见此语气这才缓和了下来,吩咐侍女挨个递了一百两银子,将众姨娘打发回各自住处。

  这一场闹剧才算彻底结束。

  老夫人叹了口气道:“原以为裘嬷嬷的女儿这么大了,也该懂事了,却不想……唉,怪我老糊涂了,识人不明,险些害了老大。”

  文氏道:“不过是那些糊涂东西好日子过久了,野心也跟着养大了,今儿幸亏三姐儿聪慧,发觉了端倪,否则杨姨娘只怕早就得手了!”

  老夫人闻言目光便落在了沈清漪的身上。

  沈清漪懂事地上前偎在老夫人怀中,撒娇地叫了一声:“祖母”。

  老夫人抚着她的脸心疼不已:“病中这些日子,阿瑶可是瘦多了。”

  毓秀极有眼力:“三姑娘眼疾才好,大公子又受了委屈,合该好好压惊才是。”

  见老夫人点了头,毓秀便吩咐人传了膳来。

  众人说过了话后便各自离去,沈清漪见天色尚早,便打算去见见刚刚回府的父亲。

  她带着流萤来到书房,门口的中阳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姑娘先回吧,陆尚书来了,看老爷的样子还有的是话说,姑娘不妨先回去歇着,等老爷聊够了想来便会去看您的。”

  沈清漪哭笑不得,却也知晓自己父亲是个什么性子,便也不再勉强,道:“那好吧,晚些再同我父亲相见就是了,记得告知父亲一声,我可来过了。”

  这一等便是大半日。

  直到夜幕降临时,沈清漪才猛然从床上睁眼坐起了身来,一拍脑门暗道:“糟了——”

第7章

  她怎么就忘了那陆尚书一向是个心直口快之人,又极喜爱她之人呢?!

  就他那个性子,不将此事宣扬的满京尽知才怪呢!

  于是待次日,沈清漪睁开眼睛时,整个沈府都几乎被各位京官送来的礼物尽数吞没,府中前来道喜之人络绎不绝,异常热闹。

  沈清漪在轻罗和流萤的帮助下扒着墙头,看着人头攒动的前院不由得咂舌惊叹道:“我父亲旁的不行,人缘当真是没的说,瞧瞧,这人多的,知道的是我眼疾大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给我相看夫君呢。”

  流萤闻言不由得吃吃笑道:“姑娘这话可说错了,若是您当真有一天要相看夫君,只怕整个京城同您年岁相当的男子都会挤入咱们府里,又怎会只有这几个人?”

  而轻罗却是有些忧心忡忡道:“姑娘快些下来吧,若是让旁人知道您在此偷看,怕是不好。”

  “怕什么?我只是瞧看两眼,又不会吃人,就算被父亲知晓也不会如何的。”

  沈清漪浑不在意,说着话时一眼扫见了朝着某处步伐匆匆的沈忆年。

  她奇怪道:“咦,那不是我哥哥……?”

  正说着,却打眼看见沈忆年目光所及之处的花廊之下正站着个身穿对襟裙衫,身形高挑的紫衣美人。

  那美人正站在一株花树之下静静地赏着花,神色聊赖,却正是大哥前世一直默默在心中爱慕多年的袁家女儿袁晚宁。

  沈清漪神色一亮。

  袁姑娘性子好,生的也好,袁大学士家中又无妾室,若是这袁姑娘当真嫁给沈忆年做妻子,想来家中必然热闹有趣。

  她生了好奇之心,眼见着沈忆年已同袁晚宁搭了话,她眼珠一转,索性跳下高梯,指挥着轻罗与流萤二人抱着梯子,跑去了离二人更近的一处高墙。

  同花廊相近的高墙比方才更高些,即便是梯子也够不到顶处,沈清漪废了不少力气却听不见什么,她索性一蹬梯子,整个人都攀在了墙上。

  幸得有花树遮掩,沈忆年与袁晚宁二人便并未曾发觉她,便给了她兴致勃勃偷听的机会。

  “袁姑娘!”

  袁晚宁闻声回头,见是沈忆年,便笑道:“原来是沈公子,竟然未曾发觉你在此,是我冒失了。”

  沈忆年涨红了脸,道:“怎会?袁姑娘是我府上贵客,袁姑娘想来还未曾认真赏过我府上风光,要不,我带姑娘好好转转?”

  沈清漪险些笑出声来。

  沈忆年真是读书都读傻了,袁晚宁又不是一两次来沈府了,又怎会连府邸都未曾逛过?想来他必然是想与袁晚宁同行又找不得机会罢了。

  然而还没等她幸灾乐祸地出口嘲笑,袁晚宁却爽朗一笑道:“好啊,那就多谢沈公子了。”

  沈忆年受宠若惊,当即便乐不得地伸出手道:“那……袁姑娘这边请。”

  眼瞧着两人走远,沈清漪不甘心地想再听上两句,谁知手一滑,人便整个坠了下去。

  身后的两个丫头眼见着沈清漪摔下去,吓得是面无血色,一前一后地便冲了出去。

  沈清漪亦是吓得心脏骤停,幸得有花树交错的枝叶挡了一下,让她不至于直坠下去,但这迎面而摔还是吓得沈清漪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想象中的剧痛却未发生,所坠之处不是布满石土的草地,反而是一个温热而柔软的怀抱。

  沈清漪吓得脑中空白,下意识地便搂住了那人的脖颈,末了亦是死死的不肯睁眼,过了半晌,估摸着那抱着她的人也是在是不好意思再被她搂着,开了口,说出的话中带着些显而易见的无奈。

  “沈姑娘,你没事吧?

  沈清漪本是惊魂未定,可听到这声音,她的心脏登时漏跳了一拍,下意识地便睁开了眼睛。

  饶是她听到声音时便料到了搂抱着自己的人是谁,她的呼吸还是不由一滞。

  只见这张近在咫尺的容颜上眉如墨画,目似明星,鼻若山脊,薄唇冷冽,身穿暗花红底窄袖锦袍,发束白玉冠,腰扎洒金蹀躞,一眼看去打扮得与京中纨绔无甚区别。

  他此刻不过十七八的年岁,可那份独一份的俊美桀骜已然初显——正是前世几乎架空了皇权的摄政王,楚峥越。

  同记忆中那摄魂夺魄的男子相比,此刻的少年少了三运筹帷幄的从容,多了五分还未沉淀下的青涩。

  却依旧如记忆中那般,琅琅若华,俊逸无双。

  因着年岁尚小,所以他眼底的野心还未完全能够自如的掩藏,可这份若有似无的野心却在俊逸的容颜上多添了两分让人着迷的邪肆野性,更令人想要不自觉地亲近。

  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沈清漪的心底不由五味杂粮。

  是他……

  前世的一切如走马灯花,在脑海中不自觉地一一略过,男人的一颦一笑皆与此刻还身为少年的楚峥越所重合。

  她想着前世因她丢尽脸面的楚峥越,想着临死前,楚峥越温柔而带着难以察觉的痛苦的眼神,想着落水时,楚峥越为了不冒犯她而扎着布条的手臂,心中不由得泛起层层酸楚,让她的一双眼不自觉地湿润。

  而就在沈清漪打量楚峥越时,楚峥越亦是在望着她。

  清灵娟秀,肤如凝脂,美目流盼,姿容上乘。虽是还尚未及笄的年岁,却已称得上一句祸国红颜。

  即便是见惯了美人的楚峥越此刻亦是略略失神。

  他脑中不自觉浮现出了那日狼狈水中的瞎眼少女。

  原来,她生得其实是这般模样……

  二人相互凝望,微风适时地卷下花树上弱不禁风的花瓣,纷纷扬扬地洒了两人一身。

  有暗香浮动,将此刻的情形添上了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柔情。

  楚峥越眼看着沈清漪的眼中浮现出了不甚明了的神情,似是在透过他,望向另一个身处悠远之处的人。

  这眼神令他莫名不悦。

  半晌,少女才回过神来,颤声开了口。

  “你是……临江王世子?”

  方才那莫名的悸动才冒了个头,却似是在沈清漪出口的刹那瞬间黯淡。

  他骤然收起了刚刚那一抹不甚明显的温柔。

  当初落水时他分明记得沈清漪瞎了眼睛,又昏倒在了他的怀中才是。

  更何况当日,他亦未曾向沈清漪透露过有关自己身份半分之言。

  沈清漪一个深闺贵女,又是如何仅凭一眼就认出他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男子就是临江王世子的?

第8章

  而那边,绕墙而来的轻罗和流萤也已赶来,打眼见楚峥越姿态亲密地怀抱着沈清漪,两个侍女不由大骇,流萤性子急些,怒气冲冲地便冲上前去,一把便上前去掰楚峥越的胳膊。

  虽对沈清漪生了怀疑,但楚峥越秉承着不能打草惊蛇的想法,还是不动声色地如一个寻常男子那般将沈清漪轻巧放下。

  轻罗赶忙拉着小姐退后,流萤立刻将沈清漪护在身后,怒目而视着楚峥越,直言质问道:“你是谁?为何对我家小姐无礼!”

  沈清漪看着护在身前的两个侍女,不由心下一暖,却还是赶忙出口替楚峥越解释:“是我方才掉下围墙,世子爷路过便施手搭救,你们俩可莫要错怪了世子爷。”

  楚峥越淡淡扫过,见沈清漪身前的两个侍女依旧盯着自己虎视眈眈,不由心中冷笑,暗道这两个婢女都不认得自己,沈清漪知晓自己身份之事便着实可疑,便接了话头,道:“举手之劳罢了,不足挂齿,本世子不好在此久留,告辞。”

  接着一双眼便在沈清漪脸上扫过,留给沈清漪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后便告了辞。

  见楚峥越走得利落,轻罗流萤这才放下护在沈清漪面前的胳膊舒了一口气。

  “虽说是救人,可抱在怀中也太过轻浮了些,瞧着他衣着和这等作风,想来便是那传闻中的临江王世子吧?奴婢一向听说此人性情古怪,今日瞧着,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流萤怒气冲冲地呵斥着楚峥越方才的轻浮举动,却半晌不见沈清漪搭腔,她心下奇怪,转过头来,却见沈清漪怔怔地望着楚峥越离去的方向,眼睛发直,俨然已经痴了。

  流萤和轻罗对视了一眼,又看向小姐,试探着扯了扯沈清漪的袖子。

  “小姐……?”

  人没拽动,却见沈清漪嘴一张一合,似是在呢喃着什么。

  两个丫鬟小心翼翼地凑近,只听沈清漪喃喃道:“唯有这样的男子,才配得上一句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二人闻言登时如临大敌,流萤也顾不得旁的,张开五指伸手在沈清漪的眼前一晃,沈清漪这才回过神来,不满地啧了一声,看向流萤道:“你干嘛呀?”

  轻罗道:“不怪流萤多嘴,小姐,这临江王世子在外的名声也着实有些……虽说他不像寻常纨绔那般流连花草沉迷酒色,可是就连奴婢都听说过一些有关世子的风言风语。

  “人人都称此人睚眦必报,性格孤僻,一向不得临江王的宠爱,能否继承世子之位都是两说,小姐千金之躯,位比郡主,即便是嫁予王侯都算不得高攀,这天下好男儿那样多,小姐可莫要因皮囊而这般轻易交托真心啊!”

  沈清漪回过神来,正要为楚峥越辩驳,又想到自己是重生而回,两个侍女此刻对未来身为摄政王的楚峥越是蒙在鼓中,心道此事不好与她二人言明,便搪塞道:“我只是觉得此人容颜过人,称赞两句罢了,哪有你二人说得那般不堪?你们两个小丫头,年岁不大,怎的想法这样多?”

  轻罗忧心:“可是……”

  “好啦,快,帮我找找大哥和袁姑娘去哪了,若他二人成了事,咱们家今后才真算热闹。”

  沈清漪笑盈盈地推着轻罗的肩膀,硬生生地将她掰转了身去。

  支走了二人,她本欲溜到楚峥越身边对他道一句隔了两世的谢,谁知她翻遍了整个沈府也没再见到楚峥越的身影,询问了看门的小厮才知道,那位玉树临风的世子爷早两刻之前便冷着一张脸离去了。

  沈清漪不由有些气馁。

  沈太傅在朝中虽说一向是个八面玲珑的主儿,但对武将却一向是敬而远之。

  毕竟高官往往是高楼起,高楼塌,更何况是手握兵权的武将。

  谁也不确定谁会是下一个因为功高盖主而死的韩信。

  更何况是楚家这等受了天子赏识,甚至因功勋被封为异姓王,屡受封赏的功臣。

  是实实在在的大厦将倾。

  因而照理说即便是知晓了她眼疾大好之事,楚峥越也不该出现在此才对,她本以为楚峥越是为她而来,可现下楚峥越离去得这般利落,她的想法便着实自作多情了些。

  沈清漪不由疑惑。

  前世楚峥越分明对她颇为瞩目,甚至在她及笄前日便迫不及待上门提亲,她原本一直以为是因她落水楚峥越施救时对她一见钟情,但现在看来,难不成,其实楚峥越并非是因此事而对她注目?

  想到这种可能,沈清漪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没有了刚重生那般的雄心满志,能够顺利将楚峥越拿下的把握。

  然而虽说受了些挫败,但沈清漪显然不打算偃旗歇鼓。

  还有半个月,打了胜仗的临江王便会凯旋回朝,绥元帝必会如前世那般设宴招待,作为的临江王世子的楚峥越自然没有不前往赴宴的道理。

  想到此,沈清漪便雄赳赳气昂昂地扬起了斗志。

  她倒要看看这次楚峥越还能逃到哪去!

  今生与楚峥越初遇,她本想顺势同他亲近一番,但人走得太急,她又因为宾客迎来送往而走不开。别说亲近了,她甚至累得连大哥的八卦都来不及打听,便在轻罗的搀扶之下回房歇息了。

  然而此刻的楚峥越却刚刚收刀入鞘。

  他周身浴血,双目猩红,还未曾完全收揽那令人胆寒的杀气,夜色之下隐隐约约可见他面罩之上满脸血红,仿佛刚刚走过从地狱之中趋步而行的修罗。

  他擦去面颊血渍,拿着刀子转身离开,却有人对他浑身的杀气熟视无睹,驾马上前来,轻而易举地拦住了他。

  马上之人轻轻巧巧地摇着折扇,裸

露在外的手腕上扎着一条手帕,上面暧昧的幽香冲散了血腥气。

  他脖子上还有一个暧昧的红印,在这暗夜之中格外令人浮想联翩。

  楚峥越皱了皱眉,许是嗅到了那一缕幽香,他不由有些嫌恶,道:“你又去哪鬼混了?”

第9章

  马上的清隽公子笑道:“你杀人,我又无事可做,自然该去睡美人——长夜漫漫,怎可辜负?”

  他笑得格外轻佻。

  楚峥越没理他,自顾扯下了面上的黑色面罩。

  他的一双眼即便在夜色中也似星辰一般,闪着一缕令人胆寒的冷漠寒光,衬托得那格外俊美出众的挺鼻薄唇都冷酷了许多,连带着周身的血腥气都不甚突兀。

  清隽公子轻巧巧地下马丢给他一个包袱,道:“赶快把衣裳换了,莫要被旁人瞧看出端倪来。”

  他说着又不由奇怪:“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天底下究竟有何等难搞之人,竟能让我大哥屈尊亲自出马取其项上人头?”

  楚峥越冷目一扫,淡淡道:“你的话问得有点多了。”

  清隽公子笑道:“也罢!也罢!既不想说便不说,我倒不信,旁人蒙在鼓中,我还猜不出其中关窍!”

  他似是知晓楚峥越不会回答他一般,合了扇子正色道:“父王传了消息,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不过半月光景便会抵京,圣上已下旨设宴接风,这些日子你可要将善后之事处理干净,若是你筹谋之事被父王知晓,他不打断你的腿才怪。”

  楚峥越简短道:“知道了。”

  他同清隽公子擦肩,自顾走了两步,忽然又转过头来,道:“这两日,京中可曾有哪家闺秀在私下找画师寻过我的画像?”

  正跨马跨了一半的清隽男子不由莫名:“你的画像在那些贵女手中早传得满京都是,但这近日……倒的确没有听那些画师说哪家姑娘被你所迷,以至于要寻你的画像睹物思人的。”

  他不解:“你忽然问这个做什么?”

  “……”

  楚峥越脑中不自觉浮现出白日里的那双望着自己,泫然欲泣的眼瞳。

  他不由哑然,半晌才道:“没什么,问问罢了。”

  说罢不等对方的回答,便飞身上了屋顶,眨眼间没了踪影。

  清隽公子不由冷笑。

  “这棵老铁树,难不成是想要开花了?”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又似是自己都觉得这个猜测实在是不甚可能,便自顾地嗤笑了一句:“荒唐。”

  接着便一甩马鞭,踏着带着腥气的风飞奔而去。

  ……

  半月后,淮京中口耳相传的谈资便在不知不觉中皆有常胜将军威名的临江王是如何的宝刀未老,大破敌国,凯旋而归。

  绥元帝设宴,名为其涤尘,实则是一则为了安抚重臣,告知天下,自己的赏罚分明。

  二则,便是有意将临江王推向众矢之的,以重赏之名让他树敌朝中,四面楚歌,临江王便唯有紧紧依靠着他这棵身为帝王的大树方才好乘凉。

  否则,在未来的某一日,若临江王不愿杯酒释兵权,便唯有玉石俱焚一条路可走。

  前世身处后宫多年的沈清漪如何不知帝王之心。

  天下尽知的宴席一设,世人便会大赞帝王仁慈,可若临江王稍因军功有得意之意,那么只怕落在临江王府头上的,便是“功高盖主”四个大字。

  她嘴角一挽,在落了座后便下意识地望向了临江王的下首处。

  临江王之下,正依次端坐着三个眉眼有些肖似的男儿。

  为首的自然是楚峥越。

  他的衣着相比起沈府相见时正式了些许,去掉了那些繁复的装束繁饰,他的容色在人群中依旧分外醒目。

  他左手边正坐着个冷面肃目的玄衣公子,那公子好似一块不会融化的千年寒冰,浑身上下皆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好相与之人。

  此人亦是表里如一,冷心冷面,前世的沈清漪便未曾见他笑过。

  她记得这冷面公子是楚峥越的同胞二弟,名叫楚峥宜。

  同他相比,那隔着个楚峥宜同楚峥越说着话的少年便看起来生动了许多。

  不。

  沈清漪在心中否定了自己。

  应当说,是生动得有些过分了。

  若说楚峥宜是冷心冷面,拒人于千里之外,那此人便可以说是生怕旁人看不着他似的。

  在这等场合,这少年的手却依旧惬意地摇着掌中折扇,笑意轻浮,举止轻佻得有些过分,甚至还似有似无地向四周抛着媚眼,惹得沈清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而这个人,沈清漪亦是认得。

  前世楚峥越一步步走上摄政王之位,以一己之力定八方,平匪盗,豢私兵,广纳怀才不遇的寒门及空有一身抱负却不被看好的世家子弟,水滴入海般一点点逐渐渗入朝堂,在不知不觉间将朝中原本根深蒂固的世家老臣们尽数取代。

  而这暗中在其中奔走周旋,出力最多之人,便是眼前这形容轻浮的楚家三公子,楚峥阳。

  此人为人油滑,巧舌如簧,虽不似两位兄长那般自幼习武,但沈清漪相信,此人即便身处绝境,必然也能仅凭一己之力翻身。

  而她能得出此等结论,自然不是空穴来风。

  前世一处山贼分外猖獗,楚峥宜曾受了长兄的命令带人前往剿匪,险些将山寨一锅端,只可惜那伙山贼早听到了风声,便顺着密道逃了大半。

  也该着楚峥阳倒霉,正提着个折扇在街上溜达着呢,因着一张侧脸同楚峥宜生得太过相似,又都姓楚,那些山贼便认错了人,一麻袋兜头将他带走劫掠回了山寨之中。

  等到楚峥越兄弟赶上山搭救的时候,却见楚峥阳提着个折扇,锦衣华服上连块衣角子都没脏,坐在虎皮椅上笑得那叫一个风轻云淡。

  身后则是相互抱着头痛哭流涕的山贼,见了楚峥越一行人,更是哭着喊着要归顺楚家军,要抛头颅洒热血,为国征战效力。

  于是一场剑拔弩张,便因为楚峥阳而演变成了家和万事兴。

  即便是前世已登上后位的沈清漪闻得此事,也不由得在心中暗暗佩服楚峥阳的手段。

  正盯着楚峥阳想着前世之事,耳边却忽然传来隐约的笑声。

  沈清漪略略侧过头去,余光瞥见身后两个姑娘以团扇遮着唇,望着楚家三子正窃窃私语着什么。

第10章

  左边的道:“皎皎你瞧,这楚家的三公子当真称得上一句温润如玉,清隽俊美,只可惜那副脂粉样子实在是有些讨人嫌。”

  叫做皎皎的贵女道:“绮湘你别闹,这场上放眼望去,自然还是世子爷最英武俊美,即便是他的两个胞弟也不及他的风华,只是……”

  皎皎说到此便噤了声。

  绮湘笑着接了话道:“只是这位世子爷实在是个震惊全京城的废物,文不成武不就,骑射皆是下下等,性情又孤僻。

  “听我哥哥说,此人还有个怕水的毛病,见着水都两股打颤,整个就是京城的一大笑柄,真是浪费了这一身出众皮囊。”

  她说着又似是略带遗憾地叹了口气,似是在替楚峥越惋惜。

  见两人不再多言,沈清漪便收回了目光。

  她流盼场中,果真在楚峥越兄弟附近看到了梁王赵宪、国舅爷孟逸。

  看到赵宪的刹那,她的眼中便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冷意。

  她前世为报恩而嫁予赵宪并将其捧上帝位,多年在前朝后宫的翻腾筹谋间,她早已发觉了赵宪是个彻底的小人,只是木已成舟,她也唯有这样一直一叶障目地坐着她的后位。

  赵宪顺利登基后却依然未改其小人本性,在后宫纳了无数妃嫔,每日夜夜笙歌不问朝政不说,更是听从奸妃挑唆,将沈太傅一家削权流放,导致沈家死伤大半。

  沈清漪本下了决心意图同赵宪和离,可这个时候偏偏怀了孩子,沈太傅夫妇终归又在流放的途中留下了一条命,沈清漪便也唯有咽下百般苦楚忍气吞声。

  谁知中秋月圆,沈清漪在吃下宠妃柳贵妃送来的杏花酥忽觉腹痛难忍,请了太医来一瞧,这才知自己毒入五脏,如今发觉为时已晚,却是药石无医,连带着腹中的孩子也受了连累断了命脉。

  沈清漪小产后肝肠寸断,赵宪却还在与柳贵妃寻欢作乐,她拿着那碟杏花酥夜半跪于柳贵妃的宫门前鸣冤。

  谁知却连赵宪的面儿都没见着,只听他在屋里出声吩咐道:“沈清漪那贱妇死不足惜!既然未曾毒死,便传朕口谕,废为庶人,打入冷宫!”

  沈清漪至今忘不了自己被在众目睽睽之下拖行宫街,撕心裂肺地抠抓着满地砖石,嘶吼着“皇上”的模样。

  若非当日楚峥越进宫议政时不忘与冷宫探望,让她亲眼看到那枚她绣了“漪”字的香囊,她恐怕致死也被蒙在鼓中,抱着被救命恩人亲手所杀的怨念含恨而终。

  今生今世,她必不再同赵宪那个城狐社鼠之辈有所瓜葛,再不负楚峥越的一片真心。

  那赵宪身旁的孟逸则是与他自幼一同长大的好友,乃是明瑶皇后的亲生幼弟,仗着个国舅爷的名号欺男霸女,与梁王赵宪是一丘之貉,在淮京之中可以说是无恶不作。

  偏生这明瑶皇后护短得很,京中便无人敢对他如何,真被他欺负头上也都装聋作哑,自认倒霉地任他横行。

  这孟逸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却是个眼高于顶的货色,看不惯这个,看不惯那个,仗着父亲是开国八公之一,对临江王楚璋更是不屑,偏偏又对功勋在身,手握兵权的楚璋无法,于是便将一腔不满尽数发泄在了楚峥越身上。

  而前世便是在这场宴上,这孟逸喝醉了酒,当众起了身,借着酒劲儿指着楚峥越大骂其老子是英雄,却生出了个草包废物,其后的各种污言秽语简直是不堪入耳。

  他指着楚峥越,借着酒劲儿高声道:“这楚家上下,细算族谱,竟也唯揪得出临江王一个有用之人,峥宜与峥阳两个小子虽说年岁尚小也未有什么功勋,但一武一文,说出去倒还不算丢人。

  “只有你楚峥越一个,简直就是草包中的草包!每日里就是东游西逛游手好闲,却又自认清高不肯与京中子弟为伍,实际上背地里头,也——也不知道你都在做什么勾当!只怕临江王府要毁在你这废物的手中!呸,在座之人,唯你一个废物!”

  如此云云。

  这番话不止难听到了极点,更是惹得众人厌恶不已,偏一个个又不敢得罪皇后与护国公孟家,一时间便是全场缄言。

  楚峥宜与楚峥阳此刻不过两个小儿,虽有公子之名,但终归镇不住场,便也不好说什么,即便是临江王也是哑口无言。

  而绥元帝虽设宴招待,但这等场合亦是恨不能楚峥越反驳两句,借机敲打楚家,因而也只是不痛不痒地斥责了孟逸两句也就罢了。

  前世的沈清漪年轻气盛,一向不喜这些拜高踩低之徒,又见楚峥越握着酒杯的手骤然收紧,眼中闪过杀气,便知他必然隐忍不发,一时间便起了身来,落落大方地举杯笑道:“今日王爷凯旋,我等小女子虽身处闺阁,可面上也有光,世子爷必然与有荣焉。不知王爷与世子爷可否赏脸,饮下我这闺阁女子所敬的酒?”

  她这一番话,众人的目光登时落在了她的身上。

  孟逸一见自己才当众大骂楚峥越便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起身敬酒,不由不悦,抬眼盯着那起身的女子看了半天,却因为醉眼晕花看不清那女子的长相,拼命揉了半天也是枉然,索性便不看了,拍开一旁被沈清漪的容色惊艳而企图阻挠他的赵宪的手,指着沈清漪怒道:“敬酒?这等废物,死不足惜,你还给他敬酒?”

  却听那清亮女声不卑不亢,从容应答道:“国舅爷行事这般嚣张,天不怕,地不怕,是因永昌兴盛,帝王英明。由此可见,能够将世子爷兄弟三人养成这样的金相玉振,便知临江王教养得好。”

  她环顾四周,望向在座的每一个人,说出的话愈加铿锵有力。

  “正因帝王英明,临江王骁勇,在座之人才得享太平,但骁勇善战乃是动荡之地的美德,战,是为永昌百姓不必流离失所,而非丰功伟绩。

  “世子爷能够因游手好闲惹得国舅爷都看不惯,可见永昌之昌盛,连武将之子亦不必征战沙场,可待世子爷当家时,必然天下太平,既然天下太平,那么又何须世子爷青出于蓝?”

  沈清漪的一番话引得全场寂静,孟逸登时语塞,哑口无言,再无话可辩。

 

第11章

  亦是因为她这般铿锵之言,绥元帝当即便亲自抚掌,笑赞她“绣面芙蓉一笑开”、“巾帼不让须眉”,是个地地道道的女君子。

  而当时的沈清漪说罢,更是下意识地望向了楚峥越的方向。

  楚峥越原本紧扣在杯壁上的手已然松动,一双眼亦是回望着她。

  二人的目光触及一处,又不约而同地瞬间分开。

  她很难说自己有没有刹那间的心动。

  沈清漪想。

  回过神来,场上座位排列皆如前世一般无二,而前世的始作俑者,孟逸那杀千刀的王八蛋眼下则是满是一副人模狗样的模样跟一旁的赵宪等人谈笑自如着。

  帝后还没到场,上酒的宫侍想来还在路上忙活着,算着时辰,应当还有一会儿才到。

  沈清漪的一双眼瞟向楚峥越。

  楚峥越依旧与两个弟弟在说着什么,未曾注意到她的目光。

  沈清漪搭在膝上的手握紧,暗下决心。

  即便今生楚峥越对她还无甚情谊,可救命之恩却是实打实,她不能不报。

  与其让孟逸羞辱楚峥越她再出口解围,倒不如从一开始便阻止孟逸的发难,如此才不至让楚峥越再孤立无援,沦为众人的笑柄。

  但,如何做?

  她有些头疼地挠了挠额角,下意识地四处乱看,手肘忽然触碰到了一个人。

  她转头,正同今日一同前来赴宴的二哥沈经年的目光对到了一处。

  沈经年不明所以地同她对视着,见她直愣愣地盯着自己,表情中便带了些询问。

  沈清漪贼贼一笑。

  她眯起眼,冲着哥哥勾了勾手指。

  “哥,求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沈经年看着她这一看就不怀好意的表情不由心惊胆战地咽了咽口水。

  “干嘛?”

  他警惕。

  沈清漪附在他耳边这这那那地说了一番,闻言,沈经年那警惕表情便随着她的话而舒展下来,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意,接着便点了点头,无声无息地起身离去了。

  帝后的尊驾还未到,此刻大殿中的气氛便是分外轻松,众人都各自说着话,便无人发觉不知不觉消失的沈经年。

  沈清漪嘴角勾着笑,静坐原处。

  永昌并不十分忌讳公开场合男女的关系,沈清漪的身侧除了沈太傅和沈经年之外大多是未出阁的女子。

  贵女们基本皆是与家中姐妹或闺中密友三三两两地坐在一处,唯有一个沈清漪坐得端端正正,修长雪白的脖颈与清丽的下颌形成了一条极为优美的弧度,如一只浮游水上的天鹅,颇有鹤立鸡群之态。

  正与哥哥们说笑的楚峥阳说笑间只觉余光处扫见一抹亮色,待定睛朝着北处细看,打眼见了天鹅似的美人,不由以扇身敲着手掌笑赞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从前不知此话何意,今日却恍然大悟,总算是见着了。”

  楚峥越淡淡扫了三弟一眼,道:“花花公子一个,装什么文人墨客?一见个姑娘家你就走不动路,在你眼中,只怕世间各个都是绝世佳人。”

  楚峥阳煞有介事地摇了摇扇子否定了他的话,笑道:“非也非也,自今日起,旁人我只怕是再轻易称赞不得了。”

  这楚峥阳一直是个花花肠子,虽说在女子跟前是巧舌如簧,但在兄弟们面前一向是个不会轻易夸赞女儿家的性子,今日这一言楚峥越与楚峥宜便知他并非玩笑话儿,便下意识地起了好奇,纷纷抬头望去。

  谁知不必细找,兄弟二人打眼就看到了一个身穿玉色宫装的姑娘端坐脂粉堆中。

  那姑娘十三四的年岁,生的杏面桃腮,颔首如娇花照水,抬头似香荷摇曳,美目流盼,一身仙气,美得格格不入。

  果真是个一眼就能看到的美人。

  楚峥宜一向是个不近女色的性子,只扫了一眼便避过头去,无甚反应,楚峥越则是盯着沈清漪微微一抿唇。

  他的脑中不自觉浮现出两人花树下的对望。

  是她……

  他稍稍压制住脑中的回忆,若无其事地撇过头去。

  而那边,沈清漪察觉到了似是有一抹目光在盯着自己,不由有些莫名地转过头,却是一无所获。

  不多时,便见一个个端着酒壶的宫女宦官鱼贯而入。

  孟逸等人当众狎亵婢子是常事,又是皇亲国戚,一来二去的,便再无宫女肯为他及其狐朋狗友们敬酒,因而走到孟逸身边的,便是一个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宦官。

  那宦官一言不发地为孟逸赵宪等一众交好的纨绔子弟敬了酒。

  其中一个在那宦官凑近时便不耐地挥了挥手,一把夺下酒壶,口中道:“下去吧下去吧,老子瞧见阉人,吃饭的心情都丢了。”

  那宦官也不恼怒,低声道了一声“喏”,便转身离去了。

  他转头的刹那,垂在耳边的帽扣便轻微晃了晃,一张侧脸便正正落在了楚峥越的眼中。

  唇红齿白,侧脸优越,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顽劣笑意——这张脸,他竟隐约觉得有几分面熟。

  可他不常在宫中走动,又为何会觉得一个宦官眼熟?

  他皱眉想了想,忽然明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沈清漪的身上。

  沈清漪正侧着身子为母亲文氏斟着,某个角度来看,同方才那宦官果真是颇有几分相似。

  他若有所思,目光在沈清漪身边一转,果真见她身边放着一杯酒,似是为谁所斟。

  楚峥越的心中便明了。

  方才那假太监,应当便是沈清漪的兄长。

  只是不知,好好的贵公子,大费周章地扮作太监只为给孟逸等人斟酒又是做什么?

  他心中生了疑,便不动声色地饮着酒,一边默默观察着沈清漪的方向。

  不多时,便见一个衣着装扮独特的公子悄没声儿地溜回了沈清漪的身侧坐下。

  楚峥越细看过去,只见那公子身着一袭银衫红袍,生得容如刀削,右耳上挂着一条长及胸前的流苏耳挂,一头墨发也用彩色长绳扎束成一条条细细的鞭子再合成一股,瞧着分外讲究。

  虽花哨,但因为五官深邃,轮廓利落,瞧着虽比寻常爱美的女子还要打扮得更俏丽三分,却丝毫不显女气,一看便知是个形容独特的男子,同周遭之人可以说是格格不入,与方才的宦官装束更是大相径庭。

  但侧脸与沈清漪着实有几分显而易见的相似。

  他坐下后不忘冲着妹妹得意地挑了挑眉,可见方才的确如他所料那般。

  沈清漪见此便了然,知晓哥哥是得了手。

  酒酣胸胆尚开张,在场之人饮酒笑闹,氛围在酒香之中逐渐放松开来,孟逸不时瞥向楚氏父子的眼神也是愈加不善了起来。

  而那些狐朋狗友早知护国公不喜临江王之事,见孟逸神色不善,便唯恐天下不乱,一个个的皆出口怂恿孟逸给楚家点颜色看看。

  然而还没等孟逸起身,太监尖细的声音便传来——

入侵立删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tieshuf.com/tsgx/10761.html
  • 上一篇文章:
  • 下一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