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鸨母的态度大变样:原来服侍姐妹俩的小丫头被撤走了,一日三餐也只有粗茶淡饭了,而且要姐妹俩自己到厨房里去搬取。有时候鸨母故意当着姐妹俩的面,责骂小丫头道:“贱丫头,贱淫妇,在我这教坊里守什么节?你不接客,倒叫我们挣钱来养活你们么?”有时候甚至将小丫头剥得赤条条的,一边用皮鞭抽打,一边骂道:“奴才,你不知好歹,不识抬举,我难道就打你不得?”明摆着是做个样式给姐妹俩看的。姐妹俩无可奈何,只得在父母的灵前痛哭。鸨母又骂道:“我们这儿是个寻欢作乐的快活地方,你们嚎什么丧?”奚落叫骂了一段日子,看看仍然没有效果,接下来就要当真动手责打了,幸亏崔仁劝她说:“我看铁家姐妹这个性格,是打不得的。倘若逼得过分,只怕要闹出人命来。日后万一皇上一时记起,向我们要人,麻烦可就大了。况且他父亲的同僚亲友还大有人在,知道我们逼死了她们,要来计较,我们担当得起么?就是明里不计较,暗中找碴儿,也够我们喝一壶了。”鸨母不甘心地说:“难道反过来倒要叫我们供养她们么?”崔仁道:“你还是再慢慢地劝劝她们,就是劝不过来,供她们一碗饭也费不了多少钱,惹出祸来可就后悔莫及了。”鸨母仔细权衡利害,觉得丈夫的话确实有理,只得耐着性子,不再相逼。
不知不觉地过了三年,鸨母又对姐妹俩说:“二位小姐在我这教坊里已经三年了,替父母守孝,也已守满了。你们不肯失身,老身也难以勉强。只是像我们这种门户人家,就是靠接客吃饭的,如今进账少,开销大,就是二位的衣食也渐渐地供应不过来了。依老身看来,你们不如暂且出去见见客人,陪着客人喝喝茶,聊聊天,如有客人同情你们,给一些银两,也可以稍微相帮我们些;倘若南来北往的官员中有人念及你们守节之苦,将你们的情况转奏皇上,皇上动了恻隐之心,放你们出教坊,也不是没有可能。不然,老死在这里,又有谁知道呢?”果然,姐妹俩见她说得入情入理,心中也颇过意不去,就对她说:“要叫我们姐妹去接待客人,这个万万不能。不过,我们在这儿三年,确实也连累你不少。这样吧,我们三年间做了一些针线活,你可拿出去卖掉,也可稍微作些补偿。”姐妹俩的针线活儿做得很精致,鸨母很快就卖掉了一部分。从那以后,姐妹俩更是起早带晚飞针走线做女红,她们又都才华横溢,有时候还将自己这三年间做的诗词绣在女红上。这一来,行情更加看好,而且,外间渐渐地传开了:铁家的两个女儿,果然是才貌双绝!这一来那些王孙公子们哪一个不心生羡慕,有些人甚至声称,只要能与铁家小姐一亲肌肤,纵然千金也不怜惜! 教坊司属礼部管辖,有一个吴公子,倚仗着父亲是礼部尚书,便纠缠着一定要见孟瑶、仲瑛姐妹。鸨母再三婉言拒绝,吴公子门下有个帮闲名叫白庆,也是监生出身,便狐假虎威地训斥鸨母道:“你这个婆子好不晓事,像我家公子这样的一表人才,她们只要见上一面,定会欣然接待。你却再三阻拦,难道要搭架子、挣大钱么?须知只要我家公子乐意,花上成千上万也不皱一皱眉头;惹得他恼了,别说一个小钱得不到,只怕吃不了还要兜着走。你可要放明白点!”吴公子也恶狠狠地说:“这婆子可恶!待会儿唤那事务官过来,将她拿进公堂,先拶上一拶!”鸨母知道这些贵公子说得出做得到,哪敢再吱声。白监生喝道:“还不给我家公子带路!”鸨母一溜小跑,进了庭院就嚷道:“二位小姐,不好了!有个吴公子一定要见你们,老身实在挡拦不住,已经到了门外了!”话音刚落,吴公子与白监生已经带着一班家人闯了进来,见孟瑶与仲瑛正在客厅里做针线,白监生便拍手赞道:“好一对绝色佳人,果真是娥皇、女英再世。”那吴公子则两眼滴溜溜地盯着姐妹俩,仿佛掉了魂儿,连话也说不出来了。那些家人则有咬指头的,有挠头皮的,也有大声喝彩的。孟瑶登时胀红了脸,便往房里躲;仲瑛却端坐不动,喝斥道:“本姑娘堂堂正正,你们休来胡搅蛮缠!”白监生却道:“这院子也是属于本教坊司的,难道我们就来不得?”仲瑛道:“院子虽属教坊司,本姑娘却不是教坊司的人!”白监生道:“知道,你是尚书家的小姐,如今特意寻了一个尚书家的公子,前来与你相配。”仲瑛喝道:“胡说八道!就是皇帝也没能奈何我们,何况什么公子!”白庆指着吴公子道:“你看我家公子这一表人才,也配得过你。你不要做腔,做了几遍腔,人就老了。人老珠黄,还值得什么价儿?”仲瑛站起身,指着白庆骂道:“无耻奴才,看你身穿青衿,还是个读书人,先师孔圣人是这样训导你的么!”也走进卧室,将门关了。那些家人听了,正要发作,白监生挡住他们道:“诸位休要急躁,这种事情是急不得的,人家若没有三分意愿而一味用强,还有什么情趣?不如今天先给她们个信儿,让她们好好思量思量。下次再来时如果仍然执迷不悟,就将她们送到礼部大堂,拶上一拶,连尿也能拶出来!”说到最后一句时又故意提高嗓门,好让姐妹俩听见。这时鸨母又出来打躬作揖,好歹将他们哄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