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房小记

　　云破/文

　　我忘了我是多久后与房东产生摩擦的。噢，大概一住进来就开始了。搬完东西后，一推开大门，房东老大爷看见我怀里抱着一条小狗，他就不悦了。

　　“哎呀！你怎么养狗啊？你没有跟我说过要养狗啊？”

　　我养的是一条六个月大泰迪，浅棕色的毛发，歪着个脑袋，眼神总像个无辜的小孩，它叫“小迪”。我看着怀里的小迪，对老大爷说：“它很乖的！它是我从丽水带回来的。”

　　我硬是把小迪留下了。从那开始，老大爷问了我许多关于小迪的问题。语气当然是质问。

　　“它夜里会叫吗？”

　　我告诉他，不会，它很安静的。

　　“它拉屎拉尿怎么办？”

　　我告诉他，它会自己跑到卫生间里去。其实，六个月的小迪还没有养成这样的好习惯，我的卧室里，它基本上吃完了就拉，拉完了有时候还叼着“粑粑”四处玩。一屋子臭气，我却也不在意。在丽水的时候，我就跟人讨论过小迪爱玩自己“粑粑”的事情，那位也是养狗人士，哈哈地笑话我说，你养的不是纯种泰迪。我心下不以为然，心想，屁话！玩不玩“粑粑”，和纯不纯种有关系吗？换句话说，纯种的就不吃米饭，一定要吃狗粮啦！因为它是纯种嘛！再说，八百、一千的价格，哪有那么容易纯种。

　　一直都没见到房东老大娘，所以也不知道有这么一位人物。我住了一段后，她从丽水回来了，原来，她常常会在丽水一个女儿的家里住上一段时间，我租房的时候，她正巧在丽水。她回来了，对于小迪，她的意见更大。老大爷在我的坚持下，已经基本放弃了驱逐小迪的想法，但是老大娘并不打算妥协。

　　“哎呀！你不能养狗啊！我们一家都怕狗！”

　　“哎呀！你这狗拉屎拉尿都在屋里，会从天花板漏下来的！”

　　好吧！貌似他们家的天花板是纸糊，不是钢筋水泥，但愿有一天我不会从三楼掉到二楼。

　　“哎呀！你还是把这条狗送人吧！这样会给你带来坏运的！”

　　老大娘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睛闭着，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看我和小迪。是因为她的眼睛不好，还是一种能降伏小迪的方法。

　　我也挺不悦的，但是租房之前我没有明确告知我有一条小迪，是我的理亏。我开始挑他们的理，希望能在一种对抗中，将小迪留下。

　　“你的房子，卫生间老是积水！”

　　我租的是三楼。三楼的卫生间，因为以前地砖没有铺好的缘故，地面老是积水，一洗完澡，像一片浅浅的微型湖泊，我要用扫把一下一下地往排水口里清除。

　　关于小迪的事，我们一直僵持着，后来我的母亲从丽水回来了，她和我住在一起。母亲说：“儿，你把那条狗送人吧！找个合适的房子不容易！”

　　当然是房东对母亲说了些什么，然后母亲和房东站在一起。母亲是个老实人，不愿多事。

　　我挺不愿送走小迪的，不光是我养了小迪这么长时间，更因为，小迪对我很亲，我走哪，它就跟哪。我有时候装着不理它，它就会呜呜地乞求。一定程度，小迪是我在精神上的寄托。我是孤独的，我缺少朋友，因为我不善于交友。我善于制造孤僻的堡垒，许多人都不屑与我来往，但是小迪不在意这个。

　　后来我给小迪找了一个人家。我猜想，那是一个不错的人家。首先，他们家很爱狗，是我们家的远亲。其次，他们家有养狗的条件，我猜小迪在那里能撒开欢儿四处奔跑。再其次，我提出的八百元售价她接受了，花了一笔钱的，总会珍惜一些。

　　我不在家的时候，小迪就被抱走了。我回到家时，爬上楼梯，没有听见小迪欢迎我的“汪汪”声，心下就觉得很奇怪，等到了楼上，才发现它被抱走了，连矿泉水包装纸箱做的简陋狗窝也被抱走了。

　　好几个夜晚，我都想起小迪来着，想起它在的时候，我只要招呼它一声，它就会晃着身子走到我身边。我又嘲笑自己，这是一种奇怪的情绪，我怎么不是思念一个人呢？比如说，一个女孩。

　　有一次，我问母亲，他们家对小迪好吗？母亲笑着说，好着嘞！买衣服给它穿，还带它去丽水看望在那里读书的女儿。想来他们家的女儿是很喜欢小迪的。

　　如果我有一幢自己的房子，我希望屋顶上有一个阳台，这个阳台不需要太大，但需要适合仰望。它与夜晚有关，与略带惆怅的心情有关。无尽的苍穹下，一条舒适的老藤椅，清风，朗月，繁星，微微荡漾的绿藤植物。一个人，享受片刻的宁静，寻找在世俗中迷失的自我。准备第二天再次步入世俗的心情。叹口气，放松，闭上双目，一股若有若无的花香。或者也许，会听到纯净的、潺潺的流水声，来自天籁。

　　如果我有一幢自己的房子，我希望楼下能有一个小院子，这个院子不需要太大，但一定要能容下一种意境。左边一棵桂花树，右边还是一棵桂花树。中间用碎石铺一条小路，能让脚底感觉到存在，但不硌脚；能让眼睛感觉到斑斑点点，但不凌乱。桂花树下，可以开辟两垄菜地，种脆嫩的小白菜，或者，红红绿绿简直已经呛人鼻喉的小辣椒。院子里整齐地摆放着一双布鞋，白底黑面，能放下该放下的东西的时候穿。院子里自然还少不了一张小圆桌，石头的最好，长嘴的紫砂壶，喝茶，歇息，指节敲着桌面听响儿。桂花开的时候看桂花落，星星点点，翠黄带着香。咽一口唾沫，带着满意的笑容，因为找到了生活。

　　我住的这幢房子，屋顶上确实有一个阳台，但是我基本上没上去过，更谈不上将那里当成心灵的归宿。不能简单地归诸于那里的简陋，没有任何一丝略带美化色彩的修饰，赤裸裸的钢筋水泥结构，苍白，粗糙。当初建好了以后，在那里唯一增添的设备是一根削头、去尾、修枝的晒衣竹竿。如果硬要说那上面也有一道风景的话，那只能是晾晒的花花绿绿的衣物随风飘荡的时候。简陋并不是问题，没有条件可以创造条件。绿藤架可以搭，舒适的老藤椅可以买，苍穹、清风、朗月可以等，但是心情却无处寻找。我想，这大概是由于这是一幢别人的房子。别人的房子，别人的地盘，怎么可能当成一处自己私密的处所来使用呢？仰望星空，放飞心灵，是一件最最私密的事情。

　　我住的这幢房子，楼下也有一个小院子。院子真不大，显得非常局促。主要用来堆放杂物，杂物间随意丢弃着几棵花草，花盆是一些废弃的容器，最显眼的是一盆铁树，许多枝叶已经枯黄。非常有特色的是小院子里还支了一个猪食灶，一个煤球炉，一只大铁锅，旁边放着好几只盛猪食的铁桶，恶臭阵阵，硕大的灰老鼠“吱吱吱”地直窜，在猪之前享受属于猪的美食。大伙回家的时候再停上两辆车，一辆电动，一辆摩托，剩下的地方正好留着走路，好吧，院子已然没有空隙，不论是空间上还是心灵上。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每个人在面对同一样事物时，只能代表自己发表自己的意见，却不能代表他人发表他人的意见。小农意识在风花雪月面前是缺少诗意，但是风花雪月在小农意识面前却是缺少实意，谁能说诗意比实意更高贵呢？

　　房子很安静。一楼二楼住着房东夫妻俩，两老人，老人本来就爱静。三楼住着我和母亲，我不爱说话、不爱热闹，母亲也不爱说话、不爱热闹。一幢房子十几个房间住着四个爱安静的人，真好。